“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拉。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拉。”
一首廣為流傳的《卓瑪》,唱出了對藏族女性美好形象與品質的贊頌。在西藏,女性常被稱為“卓瑪”,也常被取名為“卓瑪”,“她”的形象早已在祖國大江南北深入人心。
但在這個符號中,誰是“卓瑪”?“卓瑪”是什麼模樣?塑造她們的,又是怎樣的力量?
翻開歷史,踏遍雪域,我們尋找“卓瑪”,也聆聽“卓瑪”背后的西藏故事和時代變遷。
當“卓瑪”走出牛棚
德慶卓瑪今年65歲了,她母親的名字裡也有“卓瑪”兩個字。
在西藏傳統文化裡,“卓瑪”代表了女神的形象。德慶卓瑪猜想,或許家裡的長輩,希望孩子能受到“卓瑪”的保佑。
隻不過,命運一開始並沒有眷顧她們。母女倆都出生在牛棚裡,並且一出生就是貴族庄園裡沒有人身自由的農奴。
1959年之前,西藏仍實行著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德慶卓瑪和母親便是原克鬆“谿卡”(“庄園”)的農奴,這是當時噶廈政府噶倫——索康·旺青格勒在山南的六個庄園之一。302名農奴每天承受著沉重的差役、勞動,換來的卻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甚至毒打。
那時的德慶卓瑪,骨瘦如柴,頭發凌亂,隻配住在牛棚裡,晚上常常就睡在牛蹄邊上。
1959年3月,命運的轉折來臨。中國共產黨領導西藏各族人民進行民主改革,打碎了封建農奴制的枷鎖。
草原、雪山……“卓瑪”的家鄉從此走進了光明的新時代。
德慶卓瑪也終於走出牛棚,她的家鄉——現山南市乃東區克鬆社區當年率先進行民主改革,被稱為“西藏民主改革第一村”。
“不住在牛棚裡了,牛棚裡的牛還分給了我家一頭。”德慶卓瑪說,那時,她的媽媽不敢相信,自己和女兒竟然分到了土地、房屋、牲畜。
社會制度的變革,帶給婦女以及所有在舊西藏處於下等等級的群體真正的解放和平等。曾經,《十三法典》《十六法典》等舊西藏法典規定,婦女屬於“下等下級人”,其“命價”為一根草繩。
1959年,這些法典均被廢止。
后來,德慶卓瑪上了村裡開設的小學。改革開放后,隨著農業生產效率逐步提高,她家也和村裡許多其他人家一樣買了拖拉機。農忙時節,社區還會無償給群眾提供農機具,解決群眾春播秋收問題。
於是,牛用不上了。圍著農田和牛棚打轉了大半輩子的德慶卓瑪,過上了新的生活。
現在,她的3個女兒都在距她家近15分鐘車程的山南市區工作,其中大女兒和女婿做起了運輸生意。 克鬆農業機械化率已達98%,不少農民不再需要一年到頭守著土地,就近務工經商成為時尚。
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在克鬆投資近4000萬元,啟動“生態文明小康示范點”建設,整修排水、照明、綠化系統,修建便民服務中心、農家書屋等。2017年,克鬆社區所有貧困戶實現脫貧﹔2020年,社區人均年收入達到2.5萬元。
德慶卓瑪說,她是家族裡第4代出生在牛棚裡的孩子。
“孩子們不會再這樣了。”她說。
當“卓瑪”見証發展
民主改革之后10年,一個叫卓瑪的女孩在珠峰腳下的日喀則出生。現在,她是西藏氣象領域裡的頂尖專家。
又過了10多年,一個叫斯朗卓瑪的女孩降生在藏東山谷中的昌都。后來,她成為西藏第一代鐵路人。
一個望向天空,一個腳踏大地,是什麼讓山裡的“卓瑪”走到了高原發展的最前沿?
1986年,卓瑪考入被譽為“中國氣象人才搖籃”的原南京氣象學院。“當時,學院連續招收了幾屆民族班,這是國家為邊疆民族地區培養專業人才。我們那幾屆學生,現在都是西藏氣象界的骨干了。”她說。
畢業后,卓瑪被分配到定日縣氣象局鍛煉,那是距離珠峰最近的氣象站。無論風霜雨雪,站裡的觀測員都要定時觀測數據並發報,精確到秒。凌晨時分,在寒冷的珠峰腳下,卓瑪看著在站裡堅守了十幾年的老前輩趴在地上,一個刻度一個刻度讀著數據,忽然間明白了氣象工作者承擔的責任。
“我們的工作直接關系到農牧民的收成和人身安危,一分一毫不能出錯。”卓瑪說。
而讓斯朗卓瑪明白責任之重的,是2006年她在站台上迎接第一列進藏火車開進拉薩的一刻。
今年40歲的斯朗卓瑪記得,她小時候上小學,先要翻山越嶺徒步3天,再站在卡車車斗裡顛簸1天,才能從村裡到達縣城。后來,她考上內地西藏班,還要再坐車、坐船,經過十天半個月才能到達初中所在地湖南岳陽。
盡管求學之路艱辛,但斯朗卓瑪說:“沒有去內地上學,就沒有我的今天。”
20世紀80年代,根據西藏人才奇缺、教育基礎相對薄弱的實際,國家做出在內地舉辦西藏班(校)的決策。1985年9月,以藏族為主體的首批西藏小學畢業生到內地學習,開啟了西藏教育新模式。
在湖南上學的4年裡,斯朗卓瑪因為山高路遠,沒回過一次家。加上村裡那時不通信號,以致父母一度以為,“女兒出去上學給上丟了。”
回憶往事,她感到既好笑又心酸。
2001年,從格爾木到拉薩的青藏鐵路開工建設時,斯朗卓瑪正在讀高中,她聽說西南交通大學要招一批西藏學生,為青藏鐵路培養人才,就毫不猶豫填了志願。
雖然要繼續遠離家鄉,但她抱定決心:“畢業的時候,我想見証火車開到家鄉。”
青藏鐵路通車至今,斯朗卓瑪一直在拉薩火車站工作。車站周圍在她剛來時是一片農田,現在已發展成為拉薩高新技術開發區。
目前,西藏鐵路運營裡程達954公裡,公路通車裡程破11.7萬公裡,全區鄉鎮、建制村公路通暢率分別達到95%和75%。
每年,斯朗卓瑪在車站迎接八方來客,也會送走一批特殊的旅客——前往內地求學的學生。許多學校都與客運站開展合作,為學生統一購票、送車。
“真羨慕現在的他們!”斯朗卓瑪感慨萬千,“但看著他們去遠方,也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價值。”
來自不同行業的這兩位卓瑪,是西藏女性地位不斷提高的縮影。
在舊西藏,“勿予婦女議論國事之權”是寫入法典的律條。如今,西藏有了女法官、女律師、女飛行員等,女性公務員佔公務員總數的33.3%。
西藏女性已真正撐起了“半邊天”。
“我常常會想起母親為我取這個名字的原因。”站在顯示衛星雲圖的屏幕前,已是西藏自治區氣象局氣候中心氣候監測與評估室首席專家的卓瑪說,母親希望叫“卓瑪”的女孩要善良勇敢,即使個人力量微小,也要盡力助人。
這些年,卓瑪參與氣象資源普查、氣象災害風險普查等重大項目,讓氣象事業進步成果惠及高原科學研究、經濟生產和千萬家庭。
“30年了,我想,我通過自己的工作,正實現著母親的期望。”卓瑪說。
當“卓瑪”望向未來
“90后”姑娘洛桑卓瑪決定從事模特行業的時候,母親與她大吵了一架。
她大學學的是法律,去台上走“貓步”,在母親眼裡有些不務正業。
而13歲的牧區姑娘多吉卓瑪剛開始踢足球時,父母也告訴她:“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樣。”
“卓瑪”的夢想,要堅持嗎?
洛桑卓瑪說,她從小熱愛模特這個行業。去陝西讀大學時,她自作主張報名模特培訓,連學費都是借的﹔畢業后靠走秀、代課,自己還上了錢。2011年,她參加第25屆世界超級小姐大賽,一舉獲得中國區總決賽第4名。
2016年,她在家鄉拉薩創立了一家少兒模特和美育培訓機構。
在沒人嘗試過的領域創業,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洛桑卓瑪一開始擔心家長群體不接受模特這個行業,后來又面臨師資不足的挑戰。帶學生參加比賽前,她常常整夜整夜地熬,確認妝發、服裝等細節。有學生上場前在后台哭,她把選擇權交給了孩子:“你好好想一想,你想不想走到台上?”
“我很看重孩子的獨立和自信。”洛桑卓瑪說,自己很幸運,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她希望她的學生們也可以找到這份熱情。
哪怕是想嘗試在大多數人眼裡不屬於你的領域,也可以。
在海拔4300多米的當雄草原上,多吉卓瑪正坐在自家的牛群間出神。她喜歡足球,但父母並不怎麼支持。
她隻有一雙很硬的靴子,放牛和踢球時都穿它,在足球興趣小組,教練還提醒她說,穿這樣的鞋運動容易受傷。
學校老師很支持多吉卓瑪。她就讀的拉薩市當雄縣龍仁鄉中心小學開設了足球、籃球、旱冰、舞蹈等多個興趣小組,還正在籌建女足隊。校長巴桑次仁說,他希望孩子們能全面發展,至少培養一項愛好。“這樣,他們不僅能更好地融入社會,也能更快樂地生活。”
建在牧場上的鄉級小學,音樂、美術、計算機等專業教室一應俱全,這在西藏已成為趨勢。“十三五”時期,西藏教育音體美課程教師專業化程度不斷提高,中學數理化生課程教學計劃完成率達100%,中學理化生實驗課程開出率100%。10年間,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在西藏已累計投入1656.89億元,年均增幅17.96%。
更加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也鼓勵著年輕人勇敢追夢。數據顯示,“十三五”期間,西藏市場主體已達到36.5萬戶,5年間增長1.3倍,創業潮方興未艾﹔從2012年至今,西藏已有超過4000名大學生在內地實現就業,傳統的西藏畢業生就業格局,正在發生變化。
洛桑卓瑪接到很多學生家長發來信息說,孩子接受基礎的模特訓練后,變得敢於表達觀點和展示自己了。
她自己后來也發現,母親把她的獲獎証書放在了家裡的顯著位置。
她的工作塑造美、傳播美,但在她心裡,美沒有單一標准,美是包容與尊重,是對自己的認可。
“我的名字是‘卓瑪’,這代表了一種有能量的女性。”洛桑卓瑪說,“希望我也能讓更多年輕人擁有追夢的勇氣。”
在北方的牧場上,龍仁鄉中心小學一年一度的足球聯賽要開始了,多吉卓瑪准備出發,媽媽走上前來笑了笑,遞給她一雙嶄新的球鞋。
球場上刮起了風,吹得人臉有些生疼,但球場邊的觀眾席早已被佔滿。穿上新球鞋,多吉卓瑪叫上女生伙伴,加入了男孩的隊伍。
這是學校的特別規定,七人制的比賽中,每個隊至少要有2名女隊員。她們和他們,一起奔跑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女孩的熱愛,被小心呵護和鼓勵著。
“卓瑪,卓瑪,向前跑啊!”觀眾們吶喊著。
(新華社拉薩4月13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