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藏族棒球手華旦班瑪:成為“海綿”回家鄉

2021年02月24日09:56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95后藏族棒球手華旦班瑪:成為“海綿”回家鄉

  華旦班瑪在比賽中。華旦班瑪供圖

  春節前,23歲的華旦班瑪接到一個電話,自己的棒球啟蒙教練韓國人田昌吉將結束在中國青海省推廣了近20年棒球的工作,接力棒可能將交到他手中。

  華旦班瑪(以下簡稱“班瑪”)剛從上海外國語大學畢業,作為第一位被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MLB)亞太區發展中心選中並獲得6年全額獎學金的藏族學生,畢業后留在MLB就業本是“夢寐以求”的選項。即便離開棒球領域,手持法學學士學位和英語文學學士學位也讓他在大城市能有方寸就業成長的空間,可在他看來,“回到家鄉、回歸棒球,才是最好的選擇”。

  最早把棒球“擲”進班瑪等一群藏族少年生活的就是田昌吉。2001年,他成了青海師范大學歷史系的一名研究生,在校期間,他組建了青海師范大學業余棒球隊,20多名成員中一半是藏族學生。隊友告訴田昌吉,藏族有一種傳統,牧羊人放羊的時候會通過扔石頭來控制頭羊走路的方向,所以藏族孩子的肩膀、胳膊還有手腕的力量從小就強。田昌吉看到了希望,2006年畢業后,他來到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在時任校長扎西的支持下,同年成立了海南州第一民族高級中學棒球隊。

  班瑪就來自共和縣恰卜恰鎮,棒球隊來學校選人時,操場上站滿圍觀的孩子,湊熱鬧的班瑪主動問教練:“我能不能扔一下?”將小白球拋出后,他看見自己的名字被寫到紙上,“剛開始選了七八十個人,后來隻留下17人,因為大家都堅持不了,太累了”。

  “一開始特別沒意思。”班瑪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回憶,每天訓練前第一件事就是把操場上的石頭撿干淨,地上幾乎沒有草,一滑壘,沙土騰騰,手皮破了又破。裝備也是別人用過的,遇到球縫脫線,孩子們就自己上手縫。他幾次三番找母親“打退堂鼓”,但媽媽告訴他:“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要像你爸爸一樣,有始有終地去完成一件事情。”對班瑪而言,父親是陌生又熟悉的,在他7歲那年,父親為了救一隻小羊而不幸遇難,他成了“沒有靠山”的孩子,但漸漸他發現,父親早就住在他心裡,引導和督促著他的一言一行,見証和鼓勵著他的每次邁步。

  “雖然我是隊長,但說心裡話,我的水平是全隊最差的。”班瑪自知沒多少打棒球的天賦,便把時間拆分成幾段,早上5點起床先練一個小時﹔中午午休時間練兩個小時﹔每晚9點30分結束自習后加練到11點,技術一點點追上來,“裝樣子、臭顯擺”的閑話也多了起來。他委屈,但他心裡更清楚,自己不夠喜歡棒球,但足夠努力“純粹是覺得自己不能混日子”。

  回報兌現時,班瑪13歲,他與同隊的4名藏族同學入選位於江蘇省常州市北郊高級中學的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棒球發展中心,在球隊當右外野手。初來乍到,蹩腳的漢語和完全陌生的英語讓他舉步維艱。球隊為他們提供了一位英語老師,班瑪從零起步,把下課到上校車的1個小時空檔全部用來背單詞,到了高一,憑借《The Blessing of Life》的主題演講,初一英文僅考6分的他在演講比賽中奪冠。

  重新認識自己后,班瑪也重新認識了棒球,“棒球的魅力不是激情,而是智慧”。他常對著棒球場陷入思考,“外場是扇形,內場是方形,所以對外要圓潤,對己要方正。”有時是一根棒球棍,“要成就一根球棒,一棵樹就得作出犧牲,我會珍惜球棒不是因為它能幫我得到好成績,而是它背后曾經有一個生命”。就像當初父親選擇救一隻小羊,“所有生命都值得尊重。”從棒球中獲得感悟,這個過程讓班瑪徹底喜歡上這項運動,尤其當他身處喧囂的城市中,帶著煙火氣息的焦慮讓他格格不入,他習慣性地需要一個自己和自己相處的空間,同時也能在現實生活中處於正常社交秩序,棒球就是這根他攥在手中的稻草。

  獨處曾是一件可怖的事情。班瑪8歲時,家人還瞞著他父親過世的消息,媽媽是一名教師,工作的地方要繞過雪山,隻能騎馬或步行,很長時間才能回家一次。他寄住在舅舅家幫著放羊,冬天的山,一片荒蕪,到了夜裡,風能把草揪得發出顫栗的聲音,“太可怕了,晚上根本不敢睡”。班瑪窩在一間“廁所那麼大”、隻挂了條門帘的土坯房裡,緊緊抱著家裡的藏獒,眼淚鼻涕映著一抹燭火閃閃發亮。5天后,他適應了黑暗,不再怕獨處,心裡的聲音也更加堅定。

  后來,為離班瑪近一些,母親工作調動到鎮裡,但兒子已經被選到常州訓練,“還是沒能生活在一起。”班瑪回想,母親不在身邊的十幾年,他幾乎每天和棒球相伴。2013年,教練給了班瑪一份《紐約時報》外刊,說“有好消息”,看著封面是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的照片,班瑪納悶兒“自己的好消息”從何而來,再翻一頁,版面上出現了自己的照片,他成為首位被《紐約時報》刊登的藏族棒球運動員。他坦言自己“迷失了一點”,又想起媽媽得知消息后雲淡風輕的一句“嗯”,他有些慚愧:“還是她很聰明,害怕我變得驕傲。”

  在班瑪的精神世界裡,反省和思考時刻發生。第一次坐飛機去參賽,他看著地面的物體在舷窗外變小、消失,不由得想起人的渺小,想到父親過世后自己墮入的困境,“從那時起,我就決定放棄進入專業棒球隊,我要上大學,一定要找到這些答案”。班瑪沒有選擇大多數同學都報考的民族類大學,而是選擇報考上海外國語大學,2016年,他成功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成為第一位考進上海外國語大學的藏族高水平棒球運動員。

  當年,田昌吉似乎已經預見命運的篩選會將這些孩子分往什麼方向,那時,當地的藏族學生僅有不到一半的人可以考上大學,很多人高中畢業后要麼繼續養牛羊,要麼挖虫草或在旅游季給游客開車,“棒球或許能給他們一條不一樣的路,出去打比賽、增長見識,進專業隊,甚至上大學。”趟過這條路后,班瑪反而更明白田昌吉“為什麼留下”“放不下什麼”,於是,他選擇回家,“我走過,所以想回來拓寬這條路,讓更多孩子也能出去走一走。”

  去年秋天,以班瑪為故事原型的電影《9號傳奇》已經殺青,在《棒!少年》中打動無數觀眾的馬虎將成為班瑪的扮演者。班瑪不願預測電影上映后自己生活的變化,隻希望觀影者不會囿於他的童年經歷,感動落淚,更多能體會到棒球的智慧以及人們面對無常的積極態度。活得勤奮的人常自詡一塊“海綿”,博採眾長,“但我不僅為了豐富自己,也希望當別人渴時,我能幫上忙。”

(責編:郝潔、吳雨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