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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心中的歌:第一位进入藏北无人区的汉族干部

唐召明
2021年12月08日10:03 | 来源:中国西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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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西藏开发藏北无人区45周年。我近日在整理有关资料时,不由得想起30年前采访第一位进入藏北无人区汉族干部孙光明的许多往事。

  1988年严冬,我从西藏那曲地区双湖办事处(现那曲市双湖县)回到藏北首府那曲镇,完成了第二次无人区之行。但对无人区的采访并未结束。在那曲镇,我有幸拜访了第一位进入无人区的汉族干部——孙光明。与孙光明的谈话,是对无人区之行最精彩的补充。

  这是唐召明(左一)与孙光明(左二)一家在拉萨西藏自治区招待所楼前合影留念(旺堆1990年摄)

  在那曲镇,许多人都知道孙光明的名字。他是高级畜牧兽医师,时任那曲地区计经委副主任,已在藏北工作了30个春秋,那年,他已经53岁。

  孙光明,当时做为第一名汉族兽医进入到了无人区纵深地带,在那种极其恶劣的环境里生活了8个月时间,脑子里装满了无人区的故事。

  那是1965年的上半年,无人区边缘地带的羊群流行一种“双链球菌”急性传染病,羊只大批死亡,尤其是申扎县尼玛区的疫情更为严重。患上这种病的羊严重的40分钟就会蹬腿,最轻的两三天也会倒下。经过当时地区、县和区各级兽医的共同努力,“双链球菌”牲畜传染病基本得到了控制。但是听说无人区里有一个常年游牧的部落,不知情况怎样?各级领导十分担心那个部落羊群的安危。在牧区,牛羊是牧民的命根子啊!

  当年5月份,那曲地委和行署决定派一支兽医队伍进入无人区,追踪寻找这个游牧部落,一定要彻底消灭“双链球菌”传染病。

  人员选定了,那曲地区兽医站兽医孙光明担任此行的“那曲行署兽医调查组”组长,那曲地区邮电局报务员索朗旺堆当翻译,其他人员是申扎县尼玛区的基层干部和民间兽医。

  当时的条件相当艰苦,没有汽车。31岁的孙光明和不到30岁的翻译索朗旺堆带着药箱、武器、干粮和帐篷等,两人骑马晓行夜宿,赶到尼玛区,路上整整走了19天。

  他们俩在尼玛区同9名基层干部、4名民间兽医组成一支队伍,先在附近为羊群注射防疫针剂,同时作进无人区的准备工作。孙光明说,当时他所见到的情况很惨,牧民的羊成批地死亡,牧民帐篷前,一家一户的死羊头堆成了山,最多的一堆有上千个,最少的也有100多个。我有些疑惑地问:“牧民为啥要把死羊头堆在帐篷前?”孙光明告诉我,“这种牲畜病只传染羊,不传染牛。牧民不吃死羊肉,把死羊的头割下来,一是为了点数,二是为了避瘟神,三是为了代表自己的财富。”

  20天以后,孙光明带领他的14名组员离开尼玛区开始进入北部无人区。

  一行15人,只有4匹马,8头驮东西的牦牛,大家主要靠步行。一路死去的西藏黄羊、藏羚羊随处可见,“双链球菌”给家羊和野羊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作为一名兽医、调查组组长,孙光明感到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这是通往藏北双湖县正在铺筑的柏油公路(唐召明2017年7月27日摄)

  茫茫荒野,辽阔无边,好像没有尽头。这里没有一户人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到第12天,他们迷了路,只能根据日出日落的方向辨认着往北走。

  4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到处苦苦找寻游牧小部落留下的痕迹,翻译索朗旺堆感冒发高烧,摄氏40度,体重从70公斤降到45公斤左右。孙光明把他扶上马,一路上,索朗旺堆晃悠悠、晕沉沉地向前走。

  孙光明拉起肚子,没有药,他根据学过的药理学,把捡来的牛粪烧成灰,掺水一拌,等灰尘沉下去,喝上面沉淀出的灰水,很灵验。因为牛粪有收敛作用,能缓解腹泻。但只是缓解,无法根治。

  无人区一带缺少淡水,有时没有水喝,实在渴得不行,只有喝咸的湖水,喝了以后胀肚子,眼睛发花,通身皮肤起红点,好似出麻疹,敲起肚子“嘭嘭”响。

  夜晚,他们捡来野牛粪烧水,饭很简单,糌粑和风干肉。仅有的一顶只能睡4个人的小帆布帐篷后来被狂风吹破不能再用。大家在牛粪火堆旁铺好被褥,数着漫天星斗睡觉。不时有狼群在周围活动,最近的距离只有30米远,那些狼发出哭一般的吼声,难听刺耳。小组里的藏族基层干部告诉孙光明,这是狼互相联络的信号,但安慰他说,不用担心,这里的狼群只用包抄的方法吃野羊和一些小动物,不吃人,可能是从未见过人的缘故。尽管这样,孙光明身旁还是摆上了手榴弹,睡觉的时候,轮流留下两个人监视狼群。说是轮流值班,实际上有狼群的时候手枪和步枪子弹上膛,大家紧张得谁也不敢合眼。

  说来也怪,他们遭遇了三次狼群,多则近百只,少则几十只,从没有主动向人进攻。那些狼从夜里一点多钟开始叫,一直到天亮后才自动离开。

  几个月不吃菜,汉族同志是忍受不了的。孙光明把一种青草用石头捣成泥,当菜来解馋,吃的津津有味,嘴巴染成了绿色。

  后来,孙光明带领的小组断了粮,靠打猎维生。孙光明呷了口茶,扶了扶眼镜描述当时他们的心境。

  断粮后的几天,大家开始怕死,“这不要饿死吗?”以后接着是想死,“这是什么生活!”再往后大家是盼死,“早死就算了。”到最后,死好像不存在了,不再去考虑。“听天由命!”他们转而由悲观失望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唱歌跳舞寻找欢乐。

  在无人区寻不到游牧的小部落,又断了粮,调查组过上了一种野人式的生活。孙光明从小河里摸到鱼,一个上衣口袋装上两条。一行15人,就他一个汉族,藏族习惯上不吃鱼,路上走得实在太饿,他从口袋里掏出鱼来吃,也不觉得脏和臭。

  11月初,天寒地冻,孙光明带领的兽医调查组历经千辛万苦、忍饥挨饿终于在一座山洼里找到了这个游牧小部落。

  这个仅有23户、90多人的游牧小部落长期与世隔绝,见到上级派来的兽医调查组一行,甭提有多激动了!兽医调查组一行更是高兴万分,眼里含着欣喜的泪花。

  当晚,牧民们为调查组杀了羊煮了肉,欢歌笑语从无人区这个游牧部落的帐篷里传出来。一位老牧民拉着孙光明的手在颤抖,高兴得老泪纵横。这是常年在无人区游牧的小部落第一次迎来专程看望他们的客人,这使他们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关怀。

  这个游牧小部落在西藏和平解放前就游牧在无人区边缘一带,解放后进入纵深地带,前后已有10多年。小部落共放牧着4万多只羊,700多头牦牛,500多匹马。这在辽阔的草原上,过去无人放牧,周围的草很茂盛。部落头人占堆带着兽医调查组的同志看牲畜,可能因为这里闭塞,可怕的“双链球菌”牲畜传染病没有传播到这里,一只只绵羊、山羊长得膘肥体壮,调查组人员终于放下心来。

  孙光明走进一顶顶帐篷,他在这里看到一种奇特现象:牧民们在这偏僻的无人区,把一张张拾元和伍元的人民币对称地贴在帐篷里当画看。

  这与世隔绝的小部落,牧民的钱从哪儿来的呢?与牧民交谈后才知道是在无人区边缘一带卖马和畜产品得来的。当时,一匹马可以卖到600元。他们的畜产品可以卖很多钱,但他们的生活却非常简单,吃的是自家的牛羊肉,穿的是老羊皮袄,盐巴可以从当地盐湖里挖……钱无处可花。

  兽医调查组在小部落停留的日子,跟随牧民一起放牧,观察和了解附近地形、水源等情况。这次艰难的访问,孙光明有了个意外收获。

  这是双湖县城新貌。前景是光伏电站成片的发电电池板(唐召明2017年7月25日摄)

  在无人区跋涉的日子里,他心里酝酿了一幅蓝图。他设想,回去后要递交一份开发藏北无人区的报告。他认为,这是一片充满希望、大有潜力的土地,不开发实在可惜。

  兽医调查组准备离开,需要雇几匹马,为这件事儿,孙光明走进一位牧民的帐篷。主人很慷慨地说,他的三匹马不用雇,送给调查组,只是有一匹马既不能雇,也不能送。“为什么呢?”主人说:“这匹马在流眼泪呢!”“马为啥要哭?”“这匹马快要死了,马死前是要掉眼泪的。”第二天,孙光明和兽医调查组人员看到,这匹8岁的马果然死了。

  时值寒冷的12月份,调查组一行告别了难舍难分的小部落牧民,踏上了返程的路。

  一天夜晚,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这使他们的行路非常艰难。他们平时一天能走90华里,这一天却只走了15华里,4天以后才走出雪区。

  这时候,他们的鼻子全部被冻肿了,耳朵冻得肿胀起来有原来的3倍大。其他人进入无人区时穿着藏靴,唯有孙光明和翻译索朗旺堆穿着已有三分之一被磨穿的单球鞋。马不够骑,大家轮换着走路。孙光明和索朗旺堆脚被冻伤,一走路,鞋后跟磨得溃烂的地方直冒黄水,疼痛钻心。

  虽然走出了雪区,可15人中有11人得了雪盲,一双双眼睛红肿得睁不开。必须强睁开眼来看一下路时,见到阳光的眼睛又如刀扎一样难受。

  在牧区待久了的人都知道,在强烈的耀眼的白雪中连续睁着眼6个小时以上,没有墨镜,一般情况下都会得雪盲。那时,孙光明一行还没有墨镜装备,何况孙光明又是近视眼,这就更难办了。

  “那曲行署兽医调查组”一行15人回到尼玛区,一个个衣衫褴褛,头发垂肩,胡子很长,8个月时间,他们几乎变成了野人。

  孙光明回到那曲镇的家,妻子生病正住在医院里,为了不让她见面时心里难受,孙光明特地理了发、换了装束来到妻子病床前。就是这样,妻子见了又黑又瘦不成人样的丈夫,还是哭成了泪人,嗔怪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回到那曲镇不久,孙光明把兽医调查组所走过的地方画了草图,整理了沿途所见到的草场和水源等情况,写了一份《无人区,还是无人区》的报告,建议开发无人区……

  这是两位青年牧民着盛装参加双湖县的“撤区建县”庆祝活动(唐召明2013年7月26日摄)

  如今,孙光明当年所提出开发无人区的愿望实现了!现在的那曲市双湖县就诞生在1976年开发藏北无人区以后,并从双湖办事处、双湖特别区演变为双湖县。

  目前,双湖县已成为中国最年轻、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行政区,正发出璀璨的光芒。

(责编:旦增卓色、吴雨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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