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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西藏海拔五千米的老家到海拔三千六百米的新居,生態搬遷三年多——

羅達瓦一家,擁抱新生活(一線調研)

本報記者 徐馭堯
2023年05月26日09:30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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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達瓦的新家。
  本報記者徐馭堯攝

  羅達瓦在新家院門口晒太陽。
  本報記者徐馭堯攝

  西熱措姆和兒子洛桑桑旦。
  本報記者徐馭堯攝

  森布日安置點。
  本報記者徐馭堯攝

  5月23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向“2023·中國西藏發展論壇”致賀信指出,人民幸福是最大的人權,發展是實現人民幸福的關鍵。中共十八大以來,在中央政府和全國人民大力支持下,西藏各族干部群眾艱苦奮斗、頑強拼搏,讓西藏徹底擺脫了束縛千百年的絕對貧困問題,與全國一道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呈現出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

  為了更好兼顧生態保護和民生改善,2019年12月起,西藏自治區實施大規模極高海拔生態搬遷,居住在那曲市雙湖縣、安多縣、尼瑪縣海拔4800米以上區域的超過3萬名群眾,相繼搬遷至位於山南市貢嘎縣森布日村的安置點。森布日距離拉薩市區60余公裡,安置點內醫院、學校、市場等一應俱全。

  生態搬遷,彰顯新理念,搬出新生活。3年多來,本報記者六上雙湖縣,並多次前往森布日採訪,從藏族老人羅達瓦一家,深切感受到生態搬遷帶給當地群眾生活的巨大改變。

  ——編  者  

 

  高原的陽光和煦溫暖。搬把椅子,披件薄衣,羅達瓦坐在小院門口悠閑地晒著太陽。

  這裡是西藏自治區山南市貢嘎縣森布日安置點。老人的背后,是居住了3年多的新居——漂亮的兩層黃色小樓﹔他的面前,山巒起伏,假如視線可以穿越群山,將會抵達數百公裡外的故鄉——那曲市雙湖縣措折羌瑪鄉。

  “路再遠,我們也要走出去。”2019年12月,羅達瓦一家離開海拔5000米的措折羌瑪鄉,搬遷到海拔3600米的森布日。如今,扎根在森布日的生態搬遷群眾已有3萬多人,融入了嶄新的生活。“離開草原、牛羊,當然不舍得,但健康、便利的新生活一天比一天好。”羅達瓦說。

  羅達瓦的家庭賬本——

  一家6口人年收入穩定在10萬元左右

  遠處雪山綿延,近處草場已冒出嫩芽。雙湖縣牧場上,羅達瓦的兒媳西熱措姆正在放牧。

  這是今年4月,草場依舊寒意凜然。雙湖地處相對貧瘠的羌塘草原,為了尋找最豐茂的水草,西熱措姆趕著數千頭牛羊轉場,一趟放牧之路往往要走上好幾天。

  “你們已經搬到了森布日,為什麼還要回家鄉放牧?”記者問她。

  “放不下放牧的生活,當然,這份工作的收入對我們家也很重要,所以一年中有幾個月,我們夫妻會回到雙湖,在牧業合作社干活。”望著牛羊,西熱措姆滿眼溫柔。

  2017年,她所在的措折羌瑪鄉成立牧業合作社,村民們將自己的牛羊入股。此后,全村的牲畜進行集中圈養和放牧,既可以提高看管效率,也盡量減輕對草場的過牧。村裡的壯年輪流參與生產,年底分紅。

  從她的講述中記者了解到,如今,雖然牧民們搬遷走了,但在過渡時期,合作社還留在雙湖,繼續養殖牛羊,既解決牲畜照看問題,也確保牧民在搬遷之初仍有穩定收入。

  每次從森布日返回極高海拔的家鄉,西熱措姆都會有些不適應,頭疼、胸悶。幾天后,不適緩解,才能前往放牧點干活。

  跟隨牛羊的腳步,記者與牧民們回到放牧點的臨時居所。這是一棟土石搭建的簡陋小屋,不遠處有一條小溪,為臨時住宿的牧民提供日常用水。“趕著牛羊進入草原深處,我們要在這裡住好幾天,電力靠太陽能。”一位牧民介紹。

  “憑借入股的牛羊和我們夫妻的勞動,我們家去年從合作社得到分紅五六萬元,這仍是收入中最大的一部分。”西熱措姆說。

  這幾年,記者每次造訪羅達瓦在森布日的新家時,聊起收入,老人總會一項項地算細賬——除了分紅,家裡的收入還有草場補貼等政策性收入以及其他的勞動收入,搬遷后,一家6口人年收入穩定在10萬元左右。

  幾個月前——2023年藏歷新年后不久,記者再度去森布日拜訪羅達瓦,發現這家人正在學習新的技能,讓生活再上一層樓。

  餐桌上擺滿藏式點心、牛羊肉,西熱措姆熱情張羅著。“這些都是兒媳婦做的,她的手藝比以前好很多了。”羅達瓦說。

  原來,安置點開辦了勞動技能培訓班,幫助搬遷農牧民就業。西熱措姆抓住機會學習了烹飪。如今的森布日屋舍儼然,商鋪林立,離家步行十分鐘有一排餐館,不僅有傳統藏餐,還有川菜小館、連鎖品牌火鍋店,這讓西熱措姆眼界大開,“多學本領,說不定以后我也能開家小飯館,把做飯變成工作。”

  羅達瓦家不遠處,一家小店擺滿服裝飾品和零散食品百貨。店主丹巴頓珠以前在家鄉開過雜貨鋪,但銷量很小,“人口密度小,加上地方偏、進價高,生意也就糊糊口。”他說,“搬到森布日可不一樣了,一個月能賺幾千塊。人多了,東西更好賣,而且距離城市近,進貨價也低。”

  “從逐水草而居的放牧生活轉向城鎮、工廠,身份轉化需要一個過程。合作社收入和雙湖縣草場保護的政策性收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助群眾度過從牧民到城鎮居民的過渡期。”措折羌瑪鄉一名隨遷干部告訴記者。

  羅達瓦的關節病——

  搬到森布日第三年,腿再也沒有痛過

  2020年夏天,記者第一次來到羅達瓦的新家。剛進屋,這位老人就忍不住把記者拉到水龍頭邊,分享新生活的喜悅。“剛搬到新家時,我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水龍頭。”老人感嘆,當時看著清澈的自來水汩汩流出,“別提多開心了”。

  “這日子,之前咱也不敢想嘞。”羅達瓦回憶,1980年,他30歲的時候第一次住進房屋,也就是“四面牆、一張床”的小土屋,屋裡點一個鐵皮爐,不過較往昔逐水草、住帳篷,生活水平已經是極大的提升。往后,房子變大,各項設施逐漸改善。但在家鄉措折羌瑪鄉查倉村,有些難題始終難以解決,特別是用水。

  那時候,每天一大早,要把兩個大桶搬上手推車,沿著塵土飛揚的崎嶇土路來到鄉政府,從水管裡接滿兩桶自來水,再原路回家。一來一回,就是一個多小時。

  搬遷后,改善的不僅是生活條件,還有健康狀況。當著記者的面,羅達瓦撩開褲腿,一道長長的疤痕格外顯眼,這是2016年腿部關節手術留下的。

  長期在極高海拔地區生活引起的嚴重關節病,困擾了羅達瓦30多年。發病時,他常常痛得滿床打滾,無法下地行走。

  “老人家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地方,是不是常年寒冷缺氧?”2016年,羅達瓦到四川成都就醫時,醫生再三確認他的生活環境。得到肯定答復后,醫生沉吟許久,無奈地說:“這種自然環境導致的疾病,恐怕很難根除。”

  盡管痊愈概率相對不高,羅達瓦仍選擇了手術。不過,每到冬天,他的腿部依然時常隱隱作痛。

  在高海拔地區,關節炎和痛風是常見病。雙湖縣多瑪鄉果根擦曲村的一名村干部告訴記者,關節炎和痛風在當地發病概率很高,病情也很嚴重。在果根擦曲村,記者曾見到一名藏族老人雙手的每一個指節都腫得有常人兩倍粗,完全不能彎曲,幾乎喪失勞動能力。

  搬遷到森布日,羅達瓦的關節病開始發生根本性好轉。“第一年發作過幾次,第二年一次,第三年再也沒有痛過了。”沐浴在陽光裡,羅達瓦笑著說。

  隨著健康狀況的改善,曾經很少出門的羅達瓦,現在不時溜達著出去散步。家門口不遠處有一塊空地,不少孩子嬉戲奔跑。望著他們矯健的身姿,羅達瓦說,“孩子們不用受關節病的苦了。”

  羅達瓦的孫子洛桑桑旦——

  學習計算機知識,想和哥哥一起開網店

  羅達瓦的孫子洛桑桑旦也曾在家門口玩耍、踢球。

  2020年暑假,記者第一次見到他。當時,這名14歲的少年正陪母親在雙湖草場放牧。那時候,他剛到森布日,“不習慣天天坐車去上學,懷念家鄉牧羊的生活。”洛桑桑旦害羞地說,自己對城市生活有很多不適應。說完,他便跑開了,追趕著羊群嬉戲。

  如今再見面,洛桑桑旦個頭長高了不少,性格更加開朗——看到記者,他驚喜地主動跑過來說:“咱們又見面啦,要加個微信啊,我正在山南市讀職高,已經高二了。”

  之前記者幾次去森布日,這個孩子都在距離新家幾十公裡外的貢嘎縣中學讀書。洛桑桑旦說,近3年,他成長了許多——剛到貢嘎時,老師講課的速度和內容的難度讓他花費很大力氣才適應。

  他還學會了使用電腦。“通過網絡我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大,年輕人可以有很多種生活方式,比我之前想象的還精彩。”洛桑桑旦說,未來,他想學習更多計算機的相關知識,為職業發展儲備技能。“我哥哥在日喀則一所職高學物流。說不定以后我還能和哥哥一起做生意,我開網店,他負責物流。”洛桑桑旦暢想著未來。

  臨別時,年輕人興奮地帶著記者去看他家新購置的小卡車,“家裡新買的,阿爸前幾天還帶著我們去兜風!”

  站在高處俯瞰森布日安置點,一片紅綠相間的操場惹人注目——這是森布日九年一貫制學校。像洛桑桑旦一樣,越來越多的孩子正通過更好的教育改變命運,擁抱未來。

  鈴聲響起,孩子們一群群從教學樓沖出,在塑膠跑道和足球場上互相追逐。

  這樣的畫面在洛桑桑旦海拔5000米的故鄉很難出現——在那裡,動作大一些就喘得厲害,孩子們很少開展室外體育活動,即使有體育課,運動量也不能太大。學校統計數據顯示,搬到森布日兩年多后,與搬遷前相比,小學同年級的孩子個子高了。

  提高的還有學習成績。學校黨支部書記鄧增曲加從教近20年,他說:“新的環境讓學生家長的觀念發生了改變——對教育更加重視了,希望孩子能通過接受教育,迎接更美好的生活。”

  森布日緊鄰雅魯藏布江,對岸就是機場,在操場上能遠望飛機起落。“希望有一天能坐飛機去北京,看看那裡的高樓、科技館……”學生美朵措滿懷憧憬。

  羅達瓦家鄉的草場——

  越來越多草場被歸還大自然,野生動物自由棲息

  2022年春末,記者在雙湖採訪時遇到一場大風揚沙天氣。藏北草原的大風挾卷著沙石呼嘯而來,人在街上走著,幾乎無法睜開眼。

  “羌塘深處的草場生態脆弱,長期的放牧給草場帶來更大壓力,遇到大風天氣容易出現揚沙。前幾年,這樣的情況更加頻繁呢!”隨行的本地干部告訴記者。

  如今,生態搬遷給雙湖草場帶來喘息之機,草原逐步恢復。

  為了保障搬遷群眾生產生活,各縣在搬出地成立了牧業合作社。在過渡時期,如何最大限度減少放牧行為對生態的影響?安多縣農業農村局局長扎西羅卜介紹:“合作社會根據草場承載量合理安排牛羊數量。計算牲畜量時,我們通常將牲畜統一折算成綿羊單位。例如搬遷后,幫愛鄉的牲畜數量維持在7.3萬個綿羊單位,遠低於13.36萬個的核定承載量。我們還在幫愛鄉設置了超過33萬畝的禁牧區,以保護生態環境脆弱區域草場。”

  3年多時間裡,記者多次來到羅達瓦曾經居住的查倉村,目睹了變化的發生——2020年夏天,這裡是一片破舊的房屋﹔2021年夏天,房屋等建筑被拆除,草種被播撒下去﹔2022年,淺淺的青草已經破土而出。

  雙湖縣一半以上的縣域面積屬於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護區內生活著藏羚羊10萬多隻、野牦牛2萬多頭。許多野生動物正重新回到這片天地。走進一個村庄,兩頭高大的藏野驢正啃食雜草——這樣的場景如今在雙湖很常見。查倉村,意為“鷹聚集的地方”,多年前,人們結束游牧生活,在這片土地建立村落、定居生活。現在,查倉重新成為鷹隼等各類野生動物的樂園。

  在更早啟動搬遷的尼瑪縣榮瑪鄉,生態改善愈發顯著。搬到拉薩的少年多桑,前不久回老家時,遇見一大群藏羚羊,令他興奮不已。

  以前,多桑隻能隔著牧養牲畜的圍欄看這些野生動物。而藏野驢、藏羚羊等野生動物挂在鐵絲圍欄上的事情時有發生。周邊牧民及管護員如果及時發現,它們會得到積極施救。但很多時候,圍欄成了“陷阱”。

  “最初,為了保護退化的草場,我們在青藏高原建立了許多圍欄。圍欄禁牧是低成本、高效率的生態恢復措施。”中科院青藏高原所生態系統格局與過程研究團隊研究員孫建介紹,“隨著圍欄時間增加,草地生態系統不穩定增強,會發生二次退化。草地恢復健康后,應該及時拆除圍欄。當前,優化圍欄管理是草地生態保護的重要議題之一。”

  生態搬遷后,榮瑪鄉已拆除圍欄2.5萬米、騰退草場1334公頃,實施生態修護工程,全面改善遷出地生態環境。

  “越來越多草場被歸還大自然,動物得以自由棲息。這正是我們支持生態搬遷的原因之一。”羅達瓦說。 

  本期統籌:呂  莉  

  版式設計:張丹峰

  《 人民日報 》( 2023年05月26日 03 版)

(責編:旦增卓色、吳雨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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